近日，动视暴雪CEO鲍比·科迪克（Bobby Kotick）接受了美国著名杂志《Variety》的采访。在将近两个小时的访谈中，这位CEO表达了对动视暴雪遭遇的职场骚扰指控的愤怒，他认为相关负面报道是恶意歪曲，而公司正准备发布一系列来自第三方机构的调查数据，来澄清这些“流言”。
科迪克还提到了在过去的18个月里，他一直奔走在游说监管机构批准微软收购动视暴雪。但随着英国CMA以双方合并将对云游戏产生极大影响为由否决该收购案、并掀起舆论风波后，这笔价值600多亿美元的交易变得岌岌可危。他在采访中表示对此大为恼火，在他看来，如果这笔交易成功，那之于整个游戏行业将是“正确的选择”。
以下为游戏新知整理后的采访内容：
鲍比·科迪克有一个秘密：他在几年前就准备收购时代华纳（美国泛娱乐巨头，旗下拥有《哈利波特》《指环王》《霍比特人》《黑客帝国》以及DC宇宙等超级IP）。这位动视暴雪CEO坐在公司总部圣莫尼卡，接受了自2012年以来的首次采访，并提前抛出了这个猛料。
这是四月中旬的一个周五下午，这意味着办公室几乎没有什么人。巨大的游戏模型以及挂画——来自公司旗下知名游戏系列（包括《使命召唤》《暗黑破坏神》《守望先锋》和《糖果传奇》），点缀着办公大楼的开放式空间。这份宁静与午后微弱的光线塑造出一种略显诡异、有趣的氛围。
科迪克表示：“我们会把他们（时代华纳）的IP变成游戏。他们会把我们的IP改编成电影和电视节目，我们就会拥有一家非凡的公司。”在科迪克勾勒的平行宇宙中，时代华纳从未被AT&T（美国无线运营商）收购，而是由动视暴雪接手。实际上，司法部未能阻止时代华纳转售给AT&T。但在2018年上半年，当这笔价值高达854亿美元的时代华纳收购计划命运悬摆时，动视暴雪从《使命召唤》的突击队那里得到启示：囤积资金弹药，耐心等待时机。
科迪克笑着说：“我们筹集了所有资金，准备在AT&T无法完成交易时采取行动。”他声称对与时代华纳错过的时机并不激动，但他对可能发生的事情的兴奋预期却表明了相反的情况。
作为一位多线作战的CEO，现年60岁的科迪克显得非常沉着。在过去18个月（甚至是更长时间），他一直在游说监管机构批准动视暴雪以690亿美元出售给微软。五年前，AT&T和时代华纳也处于类似的困境。
此外，过去五年来，动视暴雪一直是联邦和州政府多个机构关于骚扰和性别平等调查的焦点，从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EEOC）到证券交易委员会，再到加州民权部门。科迪克被指控对内部文化问题视而不见，没有采取行动解决问题，特别是在暴雪部门。
2021年加州民权部门指控动视：“女性遭受持续性侵扰，包括抚摸、评论和挑逗，公司高管和HR都知道存在这些骚扰现象，却未采取合理措施防止违法行为，反而对举报的女性进行了报复。” 动视还被指控“助长滋生性别歧视的文化，女性的薪酬低于男性，并将女性安排到比男性更低级别的工作岗位上。”
去年，动视针对民权部门提起反诉，指控其在调查中存在道德缺失、试图干扰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的独立调查，以及妨碍他们于2021年9月达成的1800万美元的和解方案。
这位CEO表示，自己在过去32年里把公司带领至巅峰，在他看来，这些报道是恶意歪曲，他感到既惭愧又愤怒。他没有为动视及其文化道歉。他表示，公司正准备发布一系列来自EEOC调查的数据，他希望这些数据能够消除人们把动视视为“兄弟会”的看法。
科迪克表示，作为一家在全球拥有1.7万名员工的公司，动视遭遇的骚扰和性侵投诉相对较少。尽管他表示将发布一份透明度报告，提供来自第三方机构的澄清数据，但他承认，这些大规模指控留下的污点很难通过饼状图和统计表来消除。
科迪克断言：“我们已经进行了各种可能的调查。我们从未有过系统性的骚扰问题。我们没有报道中误传的任何情况。但我们确实遇到一个非常激进的劳工运动，他们在试图破坏公司的稳定。”
科迪克将动视的形象问题大部分归咎于他所说的“外部势力”以及公司内部的劳工活动。美国通信工人协会（The Communications Workers of America，以下简称CWA）和动视员工已经向美国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the National Labor Relations Board）提交了一系列针对该公司的投诉。科迪克认为，劳工组织者正在影响州际和联邦对骚扰和性别歧视指控的调查，以及自2021年以来定期举行的动视员工罢工。
CWA的公关总监贝丝·艾伦（Beth Allen）说：“当企业进行反工会运动时，选择了一种破坏性做法。”“共同努力改善工作环境的员工希望为所有人的利益做出积极的改变。只有雇主自愿承认工会的地位并真诚地进行谈判，这将建立信任并增强公司实力。”
事实上，动视和CWA之间的热度最近有所降温。本月早些时候，CWA成功地组织了动视Raven Software部门的员工，而去年12月，CWA支持的游戏工人联盟（Game workers Alliance）也把纽约州奥尔巴尼的动视员工组织了起来。这些员工的合同谈判将于下周开始。科迪克解释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与CWA进行了深思熟虑和富有成效的合作，我们进行了一次对我们的员工、工会和公司都有益的对话。”
2021年11月，在《华尔街日报》对公司的指控进行深入报道后，约1000名员工签署了一份公开请愿书，敦促科迪克辞去CEO职务。科迪克再次认为，监管机构的煽动助长了《华尔街日报》的曝光。他认为自己最大的错误是没有在《华尔街日报》和公开声明中有力地捍卫公司和自己。
科迪克说：“如果你在煽动性报道中读到的任何内容都是真实的，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谈论。”尽管他已成为动视的代名词，但他很快就指出，他并不像一些媒体大亨所做的那样——通过投票权控制公司，况且他拥有的股份不到5%。他在谈论动视遭遇的一系列负面报道和调查时表示：“如果那些报道是真实的，没有一家非控股公司的董事会会允许这样的CEO继续经营企业。”
一位《华尔街日报》的女发言人在一份声明中告诉《Variety》：“我们坚持对动视的公正和准确报道。”
科迪克并不是动视创始人。但作为一名被20世纪80年代科技热潮所吸引的年轻投资者，他在1990年末收购了这家濒临破产的公司，并于1991年2月担任CEO。在科迪克的领导下，自2009年以来动视的市值增长了8倍，自2019年以来翻了一番。它还通过精明的收购实现显著增长。如今，动视暴雪是全球第五大视频游戏制造商，拥有一份任何好莱坞制片厂看了都会羡慕的财务报表和忠实的用户群体（在科迪克看来，好莱坞才刚开始迎头赶上全球2000亿美元视频游戏产业所驱动的粉丝和IP市场）。
自2002年以来，韦德布什证券（Wedbush Securities）的媒体分析师迈克尔·帕克特（Michael Pachter）一直关注动视，他认为科迪克是一位拥有强大领导力的人，后者已经证明了自己能够激励团队在耗时数年、花费数百万美元研发的游戏项目上进行大胆尝试。
动视的一个标志性特点是，如果公司觉得《使命召唤》《魔兽世界》或其他IP的新版本不如前作时，它就会推迟发布计划。十多年前，科迪克也曾逆势而为，选择在最畅销游戏的升级和新版本上投入两倍或三倍的资金，而不是在更广泛的领域进行多元化。2022年，《使命召唤》《魔兽世界》和《糖果传奇》占公司75亿美元年度净收入的79%。目前，公司正在翘首期待下周暴雪的《暗黑破坏神(Diablo)》系列下一代产品《暗黑破坏神IV》的全球发售。
帕克特说：“他成功的基础在于，他非常善于判断游戏人才。”“他给予他的团队足够的权力做出明智的决策，并给予他们支持。动视比任何其他公司都做得更好的是，它专注少而精。动视对待游戏就像迪士尼对待电影的态度。迪士尼说，‘我们不会一年拍50部电影，而是拍20部。’ 动视以前一年会制作30到40款游戏。现在他们只制作五款。”
话虽如此，帕克特表示，动视职场文化中出现的严重问题也是科迪克的责任，而在这些问题上，他这个CEO做得不够。帕克特认为，与微软进行交易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动视在2021年底濒临破产，而科迪克在执掌30年后准备继续前进。“鲍比继承了一个以男性为主导的文化，并让这种文化蓬勃发展。他领导的企业文化有时是有害的——这很糟糕，”帕克特说，“最终，微软的出现让他松了一口气。”
科迪克目前担任动视CEO的合同将持续到2024年3月。还有两个关键时间点即将到来：7月18日——微软最初的收购协议到期之日（如果两家公司同意，协议可以继续延期），以及8月2日——联邦贸易委员会（Federal Trade Commission）将举行一场证据听证会，以阻止微软和动视的合并。
美国司法部和英国竞争与市场管理局都反对这笔交易。双方均认为这将使微软在全球游戏市场中掌握太多控制权，而动视和微软都声称这种担忧与目前的市场现状不符，并忽略了中国腾讯和字节跳动等海外科技巨头带来的竞争威胁。
动视位于传统好莱坞的周边地区。科迪克在纽约罗斯林（Roslyn, N.Y.）长大，具有长岛人的街头智慧，这种智慧帮助了许多东海岸移民在好莱坞发展。他与多年来接触过的娱乐圈精英们相处愉快。尽管围绕动视暴雪的指控非常严重，但科迪克没有被熟人圈排挤。很多为他辩护的人认为，他有许多支持者认为，这家公司在流行文化中的影响以及科迪克在建立它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从未被好莱坞主流重视。
“动视是一家彻头彻尾的创意公司，”与科迪克相识多年并于2020年加入动视董事会的影视圈资深人士Dawn Ostroff表示，“动视非常保护创作过程。他（科迪克）相信要让游戏创作者把游戏做好，并确保把玩家放在首位。他们非常了解他们的消费者。”
对尖端技术和游戏的忠诚（这也是核心玩家所惊叹的）使得动视有别于其他游戏巨头，包括Electronic Arts、Take-Two和育碧（Ubisoft）。
Ostroff说：“作为一个领导者，鲍比是一个非常有创造力的人。他不仅是一位在商场上表现杰出的CEO；他尊重所有不同部门的创意制片人和开发者，并支持他们做出最好的游戏。”
科迪克的公众形象和私下形象是很难统一的。询问他在好莱坞的许多高管同行，他们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通常是：“鲍比对动视的管理做得非常好”。但无可争议的是，科迪克长期以来一直是游戏界一个关键群体——核心玩家最喜欢抨击的对象。正如《纽约时报》2012年的一篇报道所指出，“在游戏博客中对科迪克的鄙视仅次于华尔街对他的钦佩。”
对科迪克的指责是，他是靠花钱获得电子游戏的成功。他在2016年做了一笔精明的交易，以59亿美元现金收购了总部位于英国、制作出《糖果传奇》等令人上瘾的手游的公司King。这使得动视在新冠疫情期间加速发展的手游宅经济浪潮中处于有利地位。
随着动视的发展，科迪克已经被描绘成是一个得心应手的反派、在玩家身上榨取金钱的富豪。在以视频游戏为中心的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种种言论已经对科迪克和他的家人造成负担。
“这种仇恨已经演变成了反犹太主义，”科迪克说。“当你在网上看到关于我的形象时，你会发现这些照片带有反犹太主义的色彩。我的孩子们也收到过死亡威胁。”
科迪克的老同事和竞争对手表示，他的确要求严格，但动视的业绩和过往记录已经说明了一切。通过优先考虑质量而非数量并为提高游戏体验设定高标准，使得该公司能够不断发展壮大。
2021年7月，员工在动视暴雪位于加州尔湾的办公室外示威。
电影制片人Larry Kasanoff多年来一直在和游戏内容打交道，他表示，动视在科迪克的领导下发展壮大并非偶然。Kasanoff说：“他们真的让每个人都达到了更高的技术标准。市面上有很多类似《糖果传奇》《使命召唤》的游戏，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它们。这些游戏在可玩性和技术性方面有着独特之处，它们总是处于顶端。”
Kasanoff指出，传统好莱坞仍在努力理解使视频游戏与电影或电视节目在创意本质上有所不同的因素。“游戏社区与电影社区不同。一部热门电影，观众进去看两个小时就走了。而对于游戏，人们希望玩上很长一段时间。你花60美元并不是为了玩两个小时，而是希望玩上60到80个小时。所以你的游戏必须是优秀的。”
在一对一的谈话中，科迪克的幽默热情和充满自信的能量让人不禁想起米奇·鲁尼Mickey Rooney。他说话轻声细语，即使对某个话题感兴趣时依然如此。当谈到动视的优势和未来计划时，他会变得兴致勃勃。例如，在参观位于普拉亚德雷的动视动作捕捉制作空间时，他可以轻松地谈论技术的具体细节以及公司的动作捕捉技术如何提升《使命召唤》和其他沉浸式游戏的体验。
他自豪地展示了一项昂贵的制作技术，看起来就像是一款由摄像机、传感器和电线组成的丛林健身器材。当一名戴着动作捕捉头套的技术人员走进去展示该设备如何工作时，他发出了惊叹和钦佩之声。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动视美术人员和工程师能够为游戏带来更加逼真的画面。
科迪克解释道：“玩游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体验。我们正逐步实现——游戏本身能够实时创作自己的内容。那将是极致的体验。”
科迪克对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很多思考。但如果有一件事他想说清楚的话，那就是他并不反对工会。事实上，他还是著名工会SAG-AFTRA的成员。2011年，他在Bennett Miller执导的、由布拉德·皮特和乔纳·希尔主演的棒球电影《点球成金》中出演一个小角色时，他加入了这个工会。科迪克在片中扮演了奥克兰棒球队的吝啬老板。
“我不像其他反对工会的CEO，”科迪克坚称。“我是财富500强公司中唯一一个加入工会的CEO。如果我们的员工希望有一个工会来代表他们，并相信这个工会能为他们提供机会和改善他们的工作体验，我完全支持。我的母亲就是一名教师。我并不反感工会。我反感的是那些不遵守规则的工会。”他说。
2021年对于动视来说是非常糟糕的一年。到年底，动视的股价暴跌了35%。骇人听闻的头条、游戏推迟发布以及玩家对《使命召唤》新版本的冷淡反响，都给公司造成了压力。
视频游戏分析师Clay Griffin说：“关于性骚扰的负面头条新闻、《使命召唤》新作的失败、股价疲软、以及部分《暴雪》游戏推迟发售——动视暴雪差点被打趴下。”
与此同时，微软的Xbox视频游戏部门在同最大竞争对手索尼PlayStation和任天堂之间的竞争中愈发落后。“微软需要为Xbox做些大胆的尝试。这对双方来说是一个非常巧合的时刻，可以说：‘嘿，什么是公平的价格，我们能达成协议吗？’”Griffin说。
然而，随着动视的地位日益稳固，业内开始有传言称科迪克可能会重新考虑是否要把公司与微软拴在一起。但科迪克表示，他只专注于引导交易通过监管审查。而他将在此次交易中获得相当可观的一笔财富。当前舆论在关注微软与动视合并后是否会对新兴云游戏领域产生过大影响，他对此大感恼火。
在他看来，真正的威胁在于，在推动下一代沉浸式视频游戏所需的人工智能、流媒体和移动技术领域，美国公司不仅落后于中国的腾讯、字节跳动和阿里巴巴，还落后于日本的索尼和任天堂。这些非美国科技巨头有数万名工程师致力于新兴领域的研发。
科迪克强调，他认为微软是动视的理想伙伴。他们拥有足够的资金实力和基础设施来支持动视保持竞争力——在过去30年里动视在行业里发挥了引领作用。“我认为微软绝对是我们最佳归属，”他说。
话虽如此，如果交易未能完成，动视依然有足够的现金来维持运营甚至考虑收购其他公司。它的账上有126亿美元现金，如果微软因交易失败而支付给动视约30亿美元违约金，那动视持有的现金规模将进一步增长。如果科迪克决定收购其他公司，也有可观的资金。
然而，在近两小时的谈话即将结束时，科迪克谈到了微软收购动视的好处，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正在考虑接下来的行动，也在思考他在游戏行业中留下的印记和地位。将动视交给新东家将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或许由于科迪克与微软游戏CEO Phil Spencer和微软CEO Satya Nadella长期保持的关系，这件事可能会变得更容易。“我喜欢微软这家公司，”Kotick表示。
“我喜欢他们的文化。我对经济感到非常担忧——为才华横溢的人提供的薪酬正在一种我难以应对的方式急剧增加。所以这笔交易是非常有意义的。”
听起来科迪克似乎仍然有些犹豫不决。但尽管有关骚扰指控的诉讼仍在进行中，动视依然有很多选择。
科迪克说：“我们有一个伟大的公司。我们拥有巨大的发展势头，我们有非凡的财务实力。我们可以继续像过去30年那样独自取得成功。但如果这笔交易成功，那也非常好，因为我认为这对我们整个行业都是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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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variety.com/2023/digital/news/activision-blizzard-ceo-addresses-toxic-workforce-claims-microsoft-deal-1235628361/
